高田优 × 楢桥草平

► 07. 芽を出す／发芽

自冬假前最后一次来艺术馆，已从大雪跳至小寒末大寒初，正是气温最低的时节。连为了保证不会损蚀钢琴而干爽又不会暖至燥热的琴房，玻璃窗也覆上了一层含含糊糊的雾气。

那人琴声张扬肆意地波动着，迫使悬浮的水汽贴到冰冷的玻璃上疯狂蔓延，像是只有足够努力，就能渗透到外面看不分明的广阔世界。

只是曲子未完，楢桥感受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回过神来，是妈妈打来的。不想打断于是悄悄退到外面接完电话，回来时高田已经停下来了。

楢桥抱歉的合十，“果咩，妈妈让我一会陪她去医院复诊，我得走了。”

“阿姨没事吧？”

“没大事，是惯例性的检查。”他摆摆手，掀开背着的单肩包一阵翻找，拎出一个礼袋给对方，“呐，正月快乐啦！”

袋里装着数包零食样的地方特产。

“涨潮？”高田照着包装上的字念出来。

“嗯，对哦！虽然这朴素过头的外观乍一眼看下去不晓得是炸物还是粗菓子，其实是酸甜口感带水果风味的酥脆饼干。葡萄干、橘子啤酒和核桃的‘美味三重奏’，也很适合配酒，可是被东京杂志评为『就像法国的点心一样』，是我们那里超过半个世纪以上的超长销商品哦！”

之前明明‘什么正月礼物?’装傻的小白鸟，此刻执着圆喙神采飞扬地介绍着自家特产。

高田挑了挑眉，“草平……超上心嘛！”

被抓包似的楢桥这才突然住了嘴。一丝不甘掠过心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有精神得很嘛根本用不着担心！’

“啊？什么？”

“我是说…客气！有个家伙要我拿人手短，那我可得让他吃人嘴软，”少年抖了抖手上价值不菲的墨灰色袋子，玩味地勾起嘴角，“明天见啦！”

那家伙在明天上咬了重音，该不是错觉吧？高田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喔，明、明天见！

环视着又只剩一人的琴房，突然有点撒比西，也没了继续练的兴致。

一出到馆外，高田赶忙把羊绒围巾又往脸上提了五厘米。

这凛冽寒风，简直就和现在他手头上新任务的进展一样厳しい。

竞标成功过后，高田地产的奥莱中心企划也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当初参加竞标时用的设计仅仅是概念图，下一阶段就要委托真正的建筑师进行正式的设计。公司对这次奥莱中心的接触显然相当看重，下了血本要委托大名鼎鼎的那位权威，神谷仁大师来进行设计。

此事由当初完成比赛用概念方案的来自设计部的长谷川桑负责，高田优与另一位同组成员辅助商谈。

站在巅峰的人大抵都是有些怪脾气的。

第一次会面时，这边提出的设计草案都还没机会介绍说明，神谷便表示，我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式，会随自己心意做的，如若不同意就取消委托吧。三人在相当紧张的气氛下连商量的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被决断的态度打发了。

虽然那之后长谷川桑说神谷老师在他看来就是神一般的人，欣然便接受了。高田只有隐约的头疼，就那样我行我素的老师吗？长谷川桑却笑着说，“和性格没关系吧，建筑师应该用作品来评价。”

直到当初约定好“一周之后看草图”的日子，高田才明白了这人有傲慢的资本。

草图果然令人惊艳，涂上金色的白垩石筑成规则有致的圆塔群，唯有入口处的中心广场一座锥形高塔耸立，强烈的永恒与威严感，无论是连续半围合格局还是温暖的金色调中透出的斑驳不均都正是他们要的托斯卡纳风格的精髓。

可是接下来才是灾难，这份华丽图纸的设计者认真且不容反驳地强调“这些建筑的墙壁一定要用托斯卡纳进口的石材。”这远远超出了他们项目的预算，本就休闲为主，原计划墙壁都是用预制板建的。这样的要求使得建筑费用可能都要翻上好几倍。

三人试图商量，对方却厉声说，商业建筑不能仅仅追求目的和功能，还必须同时兼顾美观性。“建筑，就是一门艺术啊！”

当下那一刻高田被神谷老师那正言厉色的气势镇住了，由衷生畏。

俗话说罗马之筑，非一日可成。他们这挨边儿的同是意大利风格的奥莱中心设计方案也难逃此命。从新年到现在已过去了小半余月，草平回来了的昨天，恰好是事情进展到非常麻烦的地步的这一天。

也许是那位实在业界有名，第二天早餐饭桌上，难得的连父亲也关心起他的事来。

“优，神谷老师那边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那个时候，就这样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想办法解决预算，回到公司这样报告又被团部长骂得狗血淋头。高田皱着眉试探着问，一定非要这位老师来设计不可吗？部长甩出句让他一下子没消化过来的回答：我认为你应该懂的，这个项目没有神谷仁的名字是不可能成功的。

想要的……只是神谷仁这几个字吗？

“虽然有难度，但我们在努力。”优只能轻描淡写的说。

“神谷老师可是很难搞的啊，”一旁的大哥语重心长地提醒，“有多少承包公司和开发商都是因为对接出错惹他生气，而被拒绝委托。”

太阳穴隐约作疼得更加厉害，明明刚刚吃起来还很好的荷包蛋变得淡而无味。

“优，要想说服他就完了。”父亲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老师是绝对不会听外行人的意见的。听好了，至少先一边按他说的做，一边寻找突破口。所谓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双方都能妥协的地方，总之如何能让对方接受是很重要的。”

“是。”

连面包也变酸了。

一边是建筑师对于设计的尊严不容置喙，一边是商业利益绝对至上的项目预算不能动摇。

总之，要想办法，和长谷川桑一起寻找新的可行设计，找到妥协的地方。

顶着刮骨寒风，从长谷川家直接过来的高田，今儿早些就到了。他稍微调高琴房的温度，蹲在出气口旁边给手回暖。

待暖完手那个身影还没出现，高田便随意跨坐在琴凳上，闲来无事地玩奏着几首名曲的mix混弹。

明明应该很烦恼的，不知怎么，在这个小空间里似乎就可以抛诸脑后。尤其今天，连那些平日里该带点忧伤调性的奏章都有一种异于往常的欢跃，舒伯特的小夜曲和圣桑的天鹅这样的都变得适意起来，更别提像舒曼快乐的农夫和巴赫G大调小步舞曲这样本来就万分愉悦的曲段。

哼着用于衔接的几小节旋律，高田突然意识到为何会怀着那么好的心情——这是他们第一次明确约好了第二天见，所以有了超过往日的期待。

不经意想起那次被柴田光怀疑他每天偷摸出去约会然后被甩了的鬼扯理论。瞧见了吗！这才叫「约」会！

……不知道在理直气壮些什么。

“哟！”正好终于出现的「约会对象」在门口元气地打着招呼。

“嗨咳咳……”心虚的高田被自己呛到，同时注意到对方身上背着个大大的厚琴袋，“草平这是背了个什么来？该不会是…来复枪吧？”

呵呵你还挺幽默…楢桥抽抽嘴角，左手三指比出枪的手势，闭起单眼瞄准，直接抬起手腕毫不客气地对着高田来了一发，“…砰！”

很配合的捂住了心口。

“你挡错位置了，我瞄准的是下面。”楢桥充满恶意的说。

“おい……多大仇！”高田果断吐槽反应简直堪比出演电视番组的艺人，却是笑出声，“是吉他吧。有点意外，都不知道原来草平会吉他？”

“闲时玩玩罢了，不值一提。有个吉他社的学弟临时需要多一把吉他，今天就带去了。”楢桥顺手把琴包卸下靠墙放着，“别管这个了。呐听你刚才弹的，今天心情还不错啊？”

“闲时玩玩罢了，不值一提~”俏皮地模仿那个语气，不意外被白了眼。

“哎，”楢桥双手撑在琴边，“我喜欢昨天那首幻想即兴，再弹一遍吧？昨天没听完，有点可惜。”

“我是点播台吗？”这样无奈地吐槽着。

楢桥歪头，“难道不是吗？”

“……”裁判，他歪头犯规！

一曲终了。

待意味绵长的尾音消散，松开踩着踏板的脚，高田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来，许久没有体会到弹给别人听的乐趣了。虽然吐槽自己是点播台，不如说其实内心是欢喜的。

“对我们FM的音乐还满意吗，这位听众？”

“还不错，暂时不调频了。”楢桥眼里写满笑意，“我昨天就想说了，总觉得，优君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总是特别从容自然呢。怎么说，我感觉这首还是挺难的，但比起别的同样很炫技的曲子，这首特别信手拈来。”

“啊这样吗，”高田笑了笑，一被人夸就不好意思地吸鼻子的小习惯又冒出来了，“记得我以前提过原来要参加一个国际比赛吗，肖邦的幻想即兴曲是那个比赛第一轮的必弹曲目。虽然没有参加之后也不怎么弹了，但我专门练了也有差不多一年了。”

“一年！？”

“嗯，差不多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离比赛还有大概九个月的时候开始认真练起来的。怎么，是觉得练一首曲子这么久不可思议么？”

“唔、不…只是觉得，不到一年就可以练成这样，连我这个外行都觉得很厉害。”有点咂舌地解释。

楢桥确实觉得不可思议，原因却恰是相反的。

因为是耳熟的名曲，第一次识别出title的时候他就有点在意的去搜过，这首曲子公认的旋律优美演奏难度却极高。

有很多人抱怨过，谱面三对四六对八错音、曲速急转多变、手指跨度又大，勉强扒下来一遍不是做不到，然而若真要从“按谱子摁出来”到“能听”到“好听”，要从激情的快板马上收敛到放松的慢板、再到游刃有余地跑动大跨度急板，更诳论处理好强弱变化的呼应，踏板的松放与配合诸如此类分分钟难到让人想吐血撕谱。力度和速度的控制总之相当烦人，其实算是肖邦少有的更偏向演奏技巧而非感情表现技巧的作品，练一年算很少的，三年什么的很正常。许多钢琴大家也因此很喜欢在演奏会借这曲露上一手。

那之后，楢桥带着好奇特地按网上的各种吐槽和弹奏攻略提出来的那些需要注意的点观察过几次，却完全没有发现高田有诸如此类的困扰，奏起这首曲子来是相当从容，绰有余裕。当然自己没那么专业也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当时他认为可能是因为高田君从小就练习吧。

现下可真是被这“差不多一年”噎得哑口无言。

“有点好奇，如果不管弹奏技巧和感情，只是顺利地把这样一首曲子捋出来的话要多久？”

“那个很容易啊，大概左手一遍，右手一遍，再合起来一遍，就可以弹下来了。再加个踏板，听起来就像模像样的。”

容易……楢桥抽了抽嘴角，告诉网上那些被开头4对3就坑了至少两周的家伙吧。

“困扰的是这首曲子的快慢和强弱虽然明显但还挺刁钻的。难得这么明朗愉快的一首曲子，搞得我有一阵子还挺阴郁的。”

高田回想起来倒是笑了。

“当时除了毕设，每天就是耗在学校琴房一小节一小节的在抠，有时不顺利的话一天就只能练一行。不过好在同个乐章的感觉通常是一通百通，有时一个坎过去了，就好练多了。大概三个月我才比较有信心说我把每个段落的处理和衔接都拿下来了。但差不多同一时间我也毕业了，没过多久就进了会社，弹琴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好在后来也只一直在练提升速度。”

所以说，实际上就练了小半年吧！？

少年心里默默的掀了一个小桌子。

到底是怎样的天赋和扎实的基础，才能让一个早不把钢琴当成专业学习的人那么快拿下这样的曲子，不仅有着熟练自然的技巧，还不乏给人带来触动的共感。

想到这里，楢桥又慢慢的把心里的小桌子扶起来摆正，挺不是滋味的。再能给人带来触动，那么久以来听众却基本只有弹它的人一个。

／如果参加比赛，就能有更多的人听到这样的高田优吧。／

“说起来，优君一直说最后也没有参加比赛，是为什么呢？”

高田沉默下来，踱到窗边靠在墙上，想透过起雾的玻璃看清朦胧的外面，分明是徒劳。

“当时……心里还是充满迷茫的。

“我的专业是金融，但是其实我对商业没有那么感兴趣。虽然从年初起就有去面试，但说实话我没有很认真的在准备。同时大哥因为不想看着这个弟弟变成游手好闲的人，就把我举荐进了会社。

“说实话，其实参加比赛什么的，自己也没有信心。一首两三分钟的曲子，也没有改变大哥对我的看法，更不会改变父亲对我的想法。到了最后，也只是觉得自己弹着玩，开心就好。”

“嗯…知道我怎么想吗？”

强行不在乎的语气，却又耷拉着的脑袋。看着那人的身影一时像要融入那模糊的风景，少年有一刹那心底焦躁起来。

“因为优君太过在意父亲和哥哥的看法，即使你不认同，可你内心也潜移默化认为会是那样的结果，弹琴只是业余爱好、是不会有前途什么的。”

高田回过头，挑挑眼角。其实自从那次和草平敞开聊过之后，自己每天明显认真起来了，从原来的偷个闲摸个琴，到有意识的挑选曲子在练。但真要说到以后的人生是否要把这件事当成一生悬命的目标、甚至是养活自己的方式…

他低头想了想，“呐……草平看过『海上钢琴师』吗，一部电影？”

楢桥点点头，“是那部，天才钢琴师男主在一艘远洋客轮上的乐队里演奏了终生，从未下过船，至死没有踏上过陆地的那部电影对吧？”

“嗯！那你记得男主为什么最终都没有下船么？他说「我停下脚步，不是因为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因为我看不见的东西。」陆地对他来说是艘太大的船，是一段太长的航程，是他不会弹奏的曲子。你明白么？我看不见的那些。人啊，面对无形的未知无力时应该懂得止步，不是吗？”

“那…优君肯定读过『小王子』吧？狐狸对小王子说，「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只有用心才能看清事物本质，面对无形的未知，要敢于用灵魂去参悟啊！”

男人盯着少年，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资历笑着说社会没有那么简单，却自己也辩证不清楚。为什么不能呢？

“……大家都大抵如此吧。”最后只能憋出这么一句实在之言。

“人生所有重大的抉择都是非此即彼，选了这一面，那就要一直走下去，责任要自己承担，后果也由自己负责。

“对草平说这些可能言之过早，会破坏你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也说不定。

“我今年就要24了，这个无比矛盾的年纪往少了说是二十出头，往多了说就是在往三十飞速奔去的路上，人生已经活了四分之一，热衷于思考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但偏偏，又没能力找到答案……觉得世界就在眼前，但是，却不知如何融入，成为它的一部分。”

“嘭！”的被用手指弹了一下脑门，高田捂着额头懵逼的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面前来的草平。

“可别小瞧人啦！”楢桥微微拉起嘴角，“大家都一样吧，无论什么年纪的人都无时不刻不在心里进行着矛盾的自我斗争啊！有些事做不到的话，就留到明天做吧，运气好的话，明天死了就不用做了。”

高田えっ？瞪大眼睛的表情，让楢桥眼角愈弯。

“——碰到不想做的事，我经常这么想。可惜我这人啊，运气不太好，过马路的时候就算不是红灯也总会左右看看，明天肯定死不了呢。所以啊……”

楢桥抬起头，用手抹开了玻璃上的一片雾气，看向不再轮廓成团的窗外风景。

“迷いながら、悩みながら、それでも顔を上げて進もうとする、その生き方だ。”

迷茫着，烦恼着，但依然还要昂起脸继续前行，就那样的生存哦。

清亮的声音这样说着。

高田瞳孔里盛满的尽是眼前人的灿烂笑容，不觉敛了呼吸。

”我之前寄住的地方，房东叔叔很喜欢在自家院子培育植物，他说过，一颗种子若能发芽，那之后的每一寸努力都是为了更接近太阳，吸收更强的阳光。怕什么太阳太远，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可是若不发芽，便成了土里腐烂的空壳。”

“人不该一样吗？迷茫着烦恼着，为了接近理想而生存下去。可是，要先发芽啊，如果不破土，就连见到阳光的可能都没有了。“

似乎想通了什么，又还想得不是很分明。

只是让他敛了呼吸的这张笑颜，恬淡自然，嘴角弯起的弧度如谷间潺溪泉引起的涟漪，底下却是一颗火热有趣而充实丰沛的心，情思灵动。

心底埋着两颗种子。

优确定，有一颗已经破土而出了。

是浅草色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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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月九；

坂道的box也发售了；

终于🌱了，值得中秋快乐！

近来一直被37甜到飞升⁽⁽ଘ( ˊᵕˋ )ଓ⁾⁾ 

官方如此大手还硬写同人真伤身啊好想弃疗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