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优 × 楢桥草平

► 02. 言わぬが花／心照不宣 

叮咚叮咚—

让大家躁动的放课铃声。推好椅子，飞奔而出，踩到走廊上厕所漏出来的水，弄脏了鞋子。

当当当当—

火车倏的驶过铁道口，吹起刘海，频繁闪烁的红灯，带动忐忑的心。握紧了公文包的背带。

第四天，当怀着莫名的不死心却假装路过的两人在琴室门口“不期而遇”，两份不好意思的小心思相撞而旋，变成了有趣的华尔兹。

“哈喽，又来睡觉？”

“Hi，又中途溜来开小差？”

“違うよ，今天特地带了谱集，是专门来练曲的。”

“欸，我没有专门准备一个枕头，可恶，输了啊！”

“噗。”

“何笑ってるの。”

“お前、本当に面白いなあ！”

“……就当是夸奖了，谢谢咯？”

男人笑得更开了，“本来就是夸奖，不用客气。我叫高田，高田优。”他递上自己的名片。

“どうも。”少年接过名片，微微点了头。

『高田総合地所株式会社 営業部5課　高田 優』

“楢桥草平です，只是高中生。请多指教，高田さん。”

注意到对方灰色大衣下一身正式的西服工装，猜测对方一定是社会人的楢桥，看了名片更加确信，不知不觉就用了敬称。被高田哭笑不得的制止了。

“楢桥君，对吧？不用称呼我为さん，我也是大学刚毕业，刚入社没多久，恐怕也没有大你很多岁。”

楢桥看着现在近看才发现的、对方毫无痕迹好到过分的皮肤，再想想偶尔会冒痘的自己，唔。

“好，高田君。”

初冬最后的温暖终于过去，天气复又变得越来越冷。

高田脱下大衣，又瞄了眼对方，今天外面套了件白色羽绒服的少年变得有点鼓鼓的。让高田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到北海道赏雪，见过的一种被称为雪の妖精的鸟，银喉长尾山雀。

像雪团子一样，十分讨喜。为了度过寒冷漫长的冬季，小鸟们总会把羽毛蓬松起来以保暖，这也让它们看起来显得更胖。山雀轻盈的在森间的树上跳跃飞翔，蓬松的毛在颤抖，真是可爱得过分的鸟儿！当时小小个的高田优揉揉眼睛，惊喜不已，并一直惦念着回到东京，还到书店买了一本这种鸟的写真册。

“借一下楢桥君的窝，挂个衣服？”

“窝是什么，不要说得我像只狗啊。”——不、是说你像只鸟。高田果断在心里吐槽着。

虽然这么说着，把书包放下正准备坐到柜板上的楢桥还是又连忙站起来让出位置，“挂吧。”

仿佛即将要挂进柜子里的不是一件大衣，而是要塞进一床棉被。

高田差点要伸手将雪团子摁坐回去，又意识到这样的距离感不合适，僵了僵抬起的手，换方向取了衣架，把大衣贴着柜边挂好。

“今天弹的不是什么太具演奏性的作品，可能会有点枯燥，”虽然楢桥说过不用在意他，但高田也不能真的视若无睹当没人在，“希望不要介意。”

“大丈夫、”

高田想着，哦正好适合催眠呢。

“我是不会当成催眠曲听的，放心吧。”

诶。高田微微动了下巴，在想着刚刚是不是有哪个天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看着楢桥君促狭的笑，有点被戳中的忧郁感。他吸吸鼻子，干笑着打开琴盖。

那人开始奏起曲子，楢桥一开始也不好盯着看。

然而高田似乎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纵使每曲终了也不会往别的地方瞄一眼，几乎都集中在琴键的方向上。

少年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总觉得这个人很遥远，不沾染尘世的清冷；却又能牵动琴里包着绒毛的小木槌，敲击钢丝弦发出声音，继而敲动谁的心弦。

不过并没有像他说的十分枯燥，曲子都不长，有些像是忧郁的小情绪，也有不安的哀歌，有调皮烂漫的跃动，也有尖锐的悲愤，或是明朗灿烂充满灵动的幻想。

楢桥或许是第一次听不熟悉的古典乐，却觉得那么有趣。然而有些又隐约觉得该是听过的。

他灵机一动，点开手机上下载之后几乎没用过的音乐识别APP。「聞き取り中」的进度条在转动，大约十秒后蹦出来的都是些艰深晦涩的意大利语或法语，带着作品的号数，以及C大调或者降e小调之类的。但几首下来都不变的Frédéric Chopin总归是看懂了的。

这个人，真喜欢肖邦啊。

大概是练到可以休息一个段落了，看高田停下来终于对自己笑了笑，楢桥踱着步子走到钢琴边。

“高田君真的很喜欢肖邦呢。”

“我确实比较喜欢肖邦，不过也曾经是比赛需要，肖邦的一些曲子是必弹曲目。”

“什么比赛？”

“一个国际钢琴比赛。”

“好厉害！”

“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哟，最后也没有参加。只是最后爱上了练他的曲子吧！再说我今天带的就是肖邦练习曲集。”

“但是你并没有架起谱子啊。”楢桥眯起眼睛用食指点点自己眼角，表示自己不瞎。

“只是以防万一啦，有一阵子没怎么弹这些练习曲了。没想到一旦坐上这张琴凳，就都想起来了。”高田解释，“再者三角钢琴需要把顶盖板打开才能把谱架支起来，又会有很多浮尘落在钢琴内部，很麻烦，也就懒得打开顶盖啦。”

“这样……说起来，那为什么高田君不干脆用那台直立钢琴来练习呢？”楢桥困惑地看向角落，有一台盖着布的立钢安静的伫立在那里。

“立钢在构造上有很多限制，比如不能完成快速连击，柔音踏板的动作和效果与三角钢琴不同，从最强音到最弱音的范围狭窄等等。像快速连击这一点，三角的击弦器是卧式的，依靠重力下落琴键恢复迅速，而立钢由于节省空间把弦锤竖了起来，重力不足以使其快速回落，所以有些曲子如果不是用三角是弹不了那么快的。另外三角各音部的声音层次分明，不互相干扰，音部是很平衡的，立钢则是低音部声音最大中音部次之高音部最小。当练到需要开始理解曲风、还有在弹奏时注重音的强弱与音色时，基本就会换到三角钢琴了。按曲风演奏表现力丰富的曲目时，立钢始终逊色于它……”

看到楢桥略微讶异的表情，高田才意识到刚刚不知不觉有点长篇大论了。

“不用道歉哦，我只是被高田君谈起这个带着的热情惊讶到了，并不是觉得这些知识无聊。”

高田抬眼看着他，现在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为什么眼前人总是能猜透自己在想什么。

“不如说可是好好解了我的一个惑呢。”楢桥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说起来这间艺术馆提供了两种钢琴，也挺贴心的。”

“嘛…这台其实是我从家里运来的…”

“欸？”

“嗯…各种各样的原因啦。这个艺术馆本来是文化宫，我还曾经在这里参加过考级。”高田撑着琴凳放松下来，“后来新的文化宫在更好的地段建立了，兴趣班什么的也逐渐都转移到了那边去，这里变得越来越冷清，最后没什么人来了，就变成了间艺术馆，偶尔会借地举办个展览什么的。我因为一些原因，不想在家练习，就跟馆长商量着把琴运到了这里，保养费当然也是我出。想弹奏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

“难怪……”

“？”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馆的时候，路过琴室就觉得有点奇怪。Boston虽然是施坦威与Kawai合作生产的中价位市场牌子，但大概也要3、400万円左右吧？这里没什么人往来，就算是演奏用也没必要备一台那么高档的，一般来说入一台100万左右的雅马哈差不多了。所以当时我想要么这个地方比我想象的要上档次，要么也许是谁私人赞助的这台钢琴也说不定。”

“へえ…脑袋很灵活嘛。”

楢桥挑挑眉，“就是没想到，高田君，原来就是那位上流人士。”

／有点越来越远了呢。／

“算不上什么上流啦，也不完全是我自己出的钱，就像我说的，我只是一个刚入公司的工薪族罢了。”

所以名片上的高田综合地产，果然是你们家族的产业吧。这句话，察觉到高田不知为何有点消沉下去的楢桥没有说出口。

“不管怎么说，能弹得这么动情，真的很厉害呢。高田君看起来，就是天生契合这架钢琴的人。”

男人垂下眼睛，很感谢对方不管是有意或无意的体贴，没有在那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不过，厉害吗…完全没有吧，明明什么都做不成的自己。高田扯扯嘴角，“谢谢。”

这个表情，莫名的熟悉。是不是当年实红看到自己的「無理に笑顔を作る」，就是这副表情呢。

“别一副我只是说说客套话的样子啊。”楢桥说。

“有些人啊，也许你看他的外表，他展现出来的样子，会觉得他是美丽的。就像我最喜欢的肖邦，钢琴诗人，多么浪漫的一个称号，可是他的一生，尤其是远离华沙定居巴黎的后半生，孤寂难遣、疾病缠身、忧愁多疑，真的可以用满目疮痍的悲凉来形容。”

“所以，有些人，还是不要了解得那么深比较好，也许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美丽。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是这个意思。高田在心里默念着。

所以，不要再靠近了，不要再看到真正那个平庸而无用的我。

“……噗哧。”

“？”

“抱歉，我是第一次听有人这么拐着弯儿形容自己外表美丽的。”

高田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楢桥笑得更欢了。

“看，其实我有一点点在了解你，会脸红的高田君呐…”

“喂、快别说了！”

“ふふふ…”

／似乎，也没那么远呢。／

那以后，日子还是各自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愉快或不愉快，但意外的变得很规律。

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

有时楢桥刚到，就听到了熟悉的琴声。

有时高田到了，会看到已经睡着的少年。

楢桥会解释说今天学校给高三生开了个动员大会。

楢桥君是哪个学校的？

堀越。

啊哈，莫非…主持动员的还是藤竹主任，那个脑袋上没毛的大叔？

对对。诶原来是前辈吗，前辈好！

高田会解释说今天又被一个临时改主意的客户拒之门外伤脑筋呢。

社会人，大変だ。

是啊。

除了考试，还是学校好。

公司也会有业绩考核呢，这么一比，真想念学生时代啊。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不知不觉也过了两周。

像是无言的约定，弹琴的男人，与补眠的少年，总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なぜだろう——

言わぬが花，花开无言里。

不说出来才是花。或许不说，才是最美的。

________________

啊……所以为什么要作死尝试什么风格呢 变得很奇怪了（叹）

最后献上可爱到过分的雪团子小胖鸟 银喉长尾山雀